今天的夜晚多了些空,码完了最后。嗯,就当补上周末的份吧。哈哈。
给江湖系列取了个名儿,《见若云遮》。所属的那几篇会把这个补进去,也就比较好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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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末寒冬。
随着最后一战的彻底告捷,耗时一年的西境战线终将在漫天风雪之后迎来新生。在未来的十几年里,西历将再也没有能力对大梁产生威胁。
战后的休整,民众的安抚,以及来年的安排等等,注定了萧景琰将在这苦寒之地辞旧迎新。虽然出征之前萧景琰已告知静妃自己怕是无法陪她守今年的岁了,但真到了这般情境,萧景琰还是觉得对不住自己的母亲。
惟愿笔下这一封饱含思念的家书能多解几分她的担忧和思念。
萧景琰将封好的信交予战英后,自己又登上城台看看情况。此刻风消雪霁,实为难得。片刻后却从东面传来大钟之音,一声一声,厚重,悠长。似天地肃穆间,唯有此音独留。这一声声,让萧景琰再见了不久前弥漫的刀光血影。
他深深呼吸后才指着东边钟声传来之处问来到身旁的战英,“可是罗梵寺?”
列战英点头称是,再一思索便道,“怕是百姓皆会前去,因此日正是十五,本就是往昔上香供佛的日子,又是此寺重新开放之日,故而众人皆前去祈福。听说寺里做了往生牌,供百姓追思之用。”
萧景琰是不信神鬼之论的。若有之,他倒是很想问上一问,他们是如何听人之心声却分明做了睁眼瞎。为何不佑应佑之人,为何不惩该惩之人。
列战英见他不语,知他有些不悦,便道,“倒也是惯例了。这儿时不时就和西历有些摩擦,家中壮丁常有性命难保之虞。这样的事情多了后,罗梵寺的主持便道此地杀孽太重,不利人。后来凡是家中有丧者,那的和尚超度都不收谢金,还请家中人多去庙中为逝者祈福,消弭怨气。寺里有个院子,听说就叫往生院,院里挂满了为逝去之人祈福的牌子,每日每夜都有人念着往生咒。”
萧景琰听罢却是皱眉。列战英以为他只是不满百姓迷沉此道,却听他呵斥怒骂此地节度使郭狄。
“若不是守城者无能,何至于此!”
萧景琰咬牙切齿,拳头紧握,却是一瞬后颓然谢劲,望东而叹,“……终是我萧氏之罪,护不得他们……”
“殿下!”
这一句直把列战英吓个半死,噗通一声跪下,脑袋却是四处警惕地观瞧。
西境之乱本可尽早结束,无需拖至今日。损兵折将,更是能减上几成。只因太子、誉王之争连这西境战场也不放过,派来的人上行下效,致使连军中最基本的令行禁止都做不到。士卒奋战,而我方为将者彼此之间却尔虞我诈,罗织构陷。对于他们的这般行径,萧景琰曾气急欲斩之而后快,然到底是被列战英等人拦住了。那些人逃得一死,却也没好过。从上到下一条线的人都被萧景琰直接派人监禁,与朝中往来书信是让人驾着刀压着脖颈如实照写的。面对他们可笑的威胁,萧景琰更是不屑一顾。王座上那人的雷霆之怒他何曾怕过,太子、誉王的污蔑和脏水,他收的还少吗。让他畏惧担忧的只有西境万千子民的安危和流离失所。
“起来吧战英。便是让他们听见了又何妨。多多少少里还怕添了这么一条大不敬之罪?呵。”
“殿下……”
再如何怨愤和不甘,列战英他们都知道等回京后等着他们的是什么。可他们知道,他们觉不后悔。他们唯一而又不可实现的愿想,是能够代萧景琰受罚,便是死,也甘愿。
沉默片刻之后,萧景琰提及阵亡名单之事。
“……再过半个时辰,名单应该就全了……”
“……是吗?”
“让人按名单去罗梵寺定些祈福牌子,我们晚些过去。”
“殿下……”
“我虽不喜,但入乡随俗。名单上的,多是西境军的人……”
“……是。”
“去吧。”
“……是。”
这一处,又只剩萧景琰一人。远眺而去,白雪地上,相携而行的老幼妇孺。逝者已矣,生者悲痛。
蔺晨觉得自己二十多年的潇洒恣意灰飞烟灭。从来都是别人上门求他,现在不过两个病患,却让他这个大夫倒贴似的跟上跟下,苦口婆心。他憋屈,非常的憋屈,他觉得应该重新找回自己的面子。可是等他听闻梅长苏要去西境时,他觉得过去的自己是再也找不回来了。因为大的,也为小的。
等他赶到廊州江左盟的时候,他气笑了。
梅长苏,你这是举盟搬迁,打算更名西境盟吗?!是不是你心上那人到哪你就跟到哪!
边境有难,百姓失所。我岂能置身事外!盟中弟兄,愿尽力者,我岂能相拦!
你的运筹帷幄呢!你的决战千里呢!你现在去的可是前线!是西渠城!就你这样的身子?梅长苏,不是我笑你,怀疑你,可——
蔺晨。那不是前线。
不是前线?呵。哦。是不是在你眼里只有厮杀之地才叫前线?现下的情形,大梁节节败退,西渠那——
不会的。蔺晨,不会的。
蔺晨日后想起这一日相执,说过什么,怎么说的,他不记得了。他只记得那人眼里,如火灼灼,如石坚稳。那是他第二次见他这般。第一次,是在解火寒之毒,搓皮削骨时。他当时便知,这人执念深重。可他又好奇,究竟是什么能让一个人至此。
后来他知道了。是清白,是家国,是理想。
现在他又知道了。是一个人。
那日之后如何?不过是他终究争不过。他曾自嘲,这世上大概没人辩得过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书生。他争不过他,也争不过粘着梅长苏的小飞流。
他曾经很好奇也很不解。明明一个心思深沉,活得比什么都累的人,为什么明明什么都不懂,清如白纸的飞流就单单粘了他。直到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上战场,认识了林殊,他才知道,他们两个是一样的。他承认,飞流比他有眼光。
梅长苏也总是没错的。他相信的人护住了大梁这最西边的城郭,战场狼烟没有吹到他们面前。但梅长苏在这一战中还是吐了一次血。那是前线失利的危急时刻由借着关系好混进去当护卫的齐桓传来的消息。他们大梁的七皇子,如今西境的统帅,不管不顾的把太子和誉王的人通通给关了小黑屋,威胁,恐吓都用上了。靠着他自己手下的人带着西境军跟西历拼了。信的字里行间瞒不住得满溢着兴奋,希冀和豪情,连着听信的众人亦解气万分,摩拳擦掌,只恨自己此刻不在军中。但只有梅长苏在接过信后双手发抖,沉默不语。突然间他意识到不好,赶忙上前,正扶住了一口血喷洒而出的梅长苏。还在兴奋的众人瞬间慌乱了起来。
等人醒过来后,他问原因。梅长苏告诉他,因为他们都不懂。他们都不知道等战事结束,等待萧景琰的将是什么。
蔺晨想想,也是。所以他回了梅长苏一句他是心疼了,那人自然给了他个白眼。
很快的,原本一边倒的战事局面往另一个结局而去。而算着日子,大概今年大家都要在这破地方过年了。其实早在能看见胜利的趋势时,蔺晨就嚷着大伙回去吧。可没一个人理他。他搬出了梅长苏和小飞流,可偏偏梅长苏是那个真正最不愿意走的。他骂他操劳命,他回他瞎操心。飞流不学好,直至今日都叫他瞎操心。蔺晨心里那个不痛快。
这日他瞧着街上人人往一处去,略一打听便也有了主意。回了宅子与梅长苏商议,看在小飞流的面上,梅长苏终是点了头。一般准备后,几人便于傍晚时分闲庭散步似的朝着罗梵寺去了。
江左盟有不少的兄弟在这场战事里丢了性命。梅长苏拿着名单,一笔一划地教飞流将每个人的名字写在祈福牌上,愿他们能投个安稳尘世,平安喜乐。梅长苏告诉蔺晨,手抄名单,这是赤焰军为将者,为帅者的铁则。一将功成万骨枯。袍泽之情,兄弟之谊,生死不忘。
只不过没等他们写完,负责盯梢的兄弟就来报,说是靖王来了。蔺晨自然往梅长苏那瞧去,见人停了比出神,而小飞流自然不解的看着他,不明白为何突然停下了。他自然知道梅长苏是要躲起来的,可他不一样。所以当梅长苏朝他使眼色的时候他直接就忽略了,反而坦然自若地拾起了他们原先放下的笔,拿了新牌子继续写着。
他没见过萧景琰。他知道关于他的一切,来自琅琊阁的收集,来自不听话的病人不经意的泄漏。他以为他不会好奇的,因为他觉得这人是无趣的,和那个糟糕透顶的病人一样,自己活得累不说,让别人也活得累。可真有这么个机会了,他也不知为啥,就想瞅瞅了。瞅瞅能让梅长苏这个人牵肠挂肚放在心尖上且信任非常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他写完了好几个牌子了也没听到什么动静,就有些不耐烦了。他撂下笔,回过身,四下里扫着。一切正常的很,挂牌子的挂牌子,念经的念经,人来人走。除了多了几个看着身体壮实的汉子。
……他倏地转身。可这动静偏大,常人不觉,萧景琰和他带来的人却是瞧了过来。
在余晖和微弱烛光的斑斓中,面相是模糊的,蔺晨看到的是一双眼眸。和梅长苏的不同,它暗淡,只有一丝微亮。可偏就是这一点,蔺晨知道,那是不会在黑暗中熄灭的独行的光。黑暗背后,是立于天地不塌的山。
蔺晨眼一挑,冲人便嚷,“看什么看!”然后一把把之前写好的那些收进怀里,屁颠屁颠地走到架子下把牌子一个个挂上去,同时嘴里念念叨叨。
对此,萧景琰只是皱了皱眉,冲其他人摇了摇头,复又继续将一个个名字重而重之的写在一个个祈福牌上。每写好一个,就有人传过去挂在架子上。蔺晨流连了一会就离开了,又拐了弯儿回到了这个院子的隔壁,找到了梅长苏他们。梅长苏见人来了,只是狠狠给了个白眼,倒也没说什么。不过这处的隔音不好,能隐隐约约地听到对面的念经声。没有梅长苏的示意,江左盟的人都不敢说话。蔺晨喝了几杯茶后,才打破这边的沉默。只不过也注意着压低了声音。
他说,如寻常百姓,不碍民,不错。不忘兄弟,重情义,不错。不过,我记得你们这类人不是不屑于拜佛求神吗?
梅长苏并没有立即回答他。而是抬头看天。冬日日短,不过须臾,余晖散尽,夜幕降临。院子里渐渐点起灯来。
神佛不为己所求。生于斯,葬于此。入乡随俗。
他倒是有心。
梅长苏没有再接话。蔺晨也不再多问。对于萧景琰,以往是纸面上的满意,现在,是肯定的满意。
夜越来越黑,寒气越来越重。有人递上了食物和裘衣。梅长苏并不多吃,大部分进了飞流的肚子。他们一群人,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呆在这里。没有人提问,没有人劝解。飞流是唯一不明之人,可对于他而言,只要能呆在梅长苏身边就可以。
一个半时辰过去了。萧景琰总算抄完了名单。他搁下笔后一抬头,才发现外边竟飘起了细细小雪。挂完牌子的众人都在等他。他呵出一口气,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用力搓起手来。同时他吩咐,除了战英外,其他人都先回去。然后招手叫候在一旁的小和尚再拿些牌子过来。
小和尚有些为难。
“施主……牌子恐怕是没有了,这您已经用的就……就……”
萧景琰微垂眼眸,似请求般,“……能找出几个……就几个吧。小师傅尽心便是。”
“……这,好吧,我去试着找找,请施主稍等。”
不等萧景琰道谢,小和尚就赶紧找他师父去了。等萧景琰回头,确实只剩列战英一个了,只见列战英如实禀报,“殿下,他们不肯走。我便让他们候在寺外了。”
萧景琰点点头,“无妨。”
他要的不过是这里没有其他人罢了。
随萧景琰来的还有齐桓。早在进来的时候他就见着了江左盟的人,也知道了梅长苏在此。他倒也觉得挺巧。可在见到蔺晨的时候,他没管住自己的脸色,不过好在也没人注意到这一点。所以在蔺晨甩袖走的时候他也赏了个大白眼。他本以为没机会跟人聊聊,但没料到萧景琰写完后不走,还让他们都退下。啧啧,就知道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所以他在走出院子后就跟其他人说要四处看看。其他人知道他武功最好,四处巡视一番于殿下安全也好,故而嘱咐他小心些便也不管了。所以齐桓也绕了个圈子到了隔壁江左盟呆的地方。
落下后他就用口型说了,果然都在,四个字。
他指了指隔壁,极低声地说,“阵亡人员的名单都抄完了。不过把我们都轰走了,不知道要干吗?”
竖起了耳朵听的众人都看向梅长苏,只见人站了起来来回踱了几步。他思索间,想到了一个可能性。他猛的抬头,就听见隔壁列战英的呼声。
“殿下!”
这边众人一听以为出了什么事就要飞身而去,好在梅长苏立马张开双臂阻止了他们。他冲他们摇了摇头。
在隔壁,列战英想给萧景琰那一刀划开的伤口立马包扎上,可他身上并没带着伤药,其他人这会又不在。萧景琰倒是不慌不忙,反安慰人道,“急什么。这么冷的天,你看,这不就冻住了……”
“殿下!您这是!”
萧景琰摇摇头,列战英只好闭上嘴。这时候,离去的小和尚手里拿着七八个牌子回来了。他递给萧景琰,有些无奈,“就找着了这么几个了……”
“无妨。多谢小师傅了。”
“施主!您的手!”
“不碍事。”
“这哪行啊。这,这,这,这冻伤了再处理起来就疼得多了!您快快跟我到里边去!”说着话,小和尚就扯起了萧景琰的袖子。萧景琰只是按住了小和尚的手,沉声说道,“待我为几位故人祈福后便随小师傅去。小师傅请稍等。”
面对萧景琰的不怒自威,小和尚悻悻地松了手,倒也没有后退,而是就候在原地。萧景琰笑笑,重新拾起笔,沾上染了血的墨,一笔一划,写下最深的思念和祷告。
皇长兄,王妃嫂嫂,姑父,姑母,小殊……七万将士……还有那些无辜受牵连之人……
他只恨这牌子太小太少,而他的感情如江如海,滔滔而来……
一旁的小和尚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原本刚毅如铁般的男子泪如雨下,滴滴在落下时结成冰又碎开在牌子上,便似那牌子也在冲人眨眼一般。他见过许多人哭,但多是妇人撕心裂肺地哭嚎,也不乏掩面而泣的。若是男儿,多半是写完了便匆匆离去,似是不敢多留半分。如他这般的,是他头一回见着。他想起听过的话来,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他求救地看向列战英,却发现那人也已是泪湿满襟。
“……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
小和尚喃喃地念着师父有时候安慰人的话,见着萧景琰拿了牌子去挂,他又改念了往生咒。这在安静的雪夜里,小和尚的念经声和因风而扬的牌子的细细撞击声,像一曲指引归魂的天籁。
等他们离去了,原本听梅长苏吩咐伏在屋檐上的齐桓立刻跳了下去,来到写牌子的台子面前。他将还沾着血墨的笔递给随后而来的梅长苏看,梅长苏重重叹一口气。
“……那个傻子……你刚刚可瞧清了大概的位置?”
齐桓点点头,走到之前萧景琰站的位置,左右一瞄就发现了萧景琰挂的牌子的位置,“这里!”
梅长苏上前一瞅,将那个有着明显不同,牌子下方多加了一个平安符的牌子翻了过来。上面写着的正是他的名字。眼眶潮湿,他干脆狠狠一闭眼,再一用力便将牌子摘了下来。再睁眼时已恢复如常。他摩挲着平安符不语,齐桓凑进来瞧着,解释道,“这似乎是他母亲寄来的。他居然舍得?这牌子写的谁啊!”
可没等他再多说半个字,他就被蔺晨扯着后领拖到一边去了,同时用扇子敲打着,“知道的越少活得越久,懂不懂啊齐大公子。”
齐桓知道江左盟有秘密,非常识趣地真不多说了。他往梅长苏那一瞥,见人扯下了好几个牌子,转身就将这些牌子扔进了另一旁还燃着的炉子里。
“宗主!”有几人惊呼。
“他的麻烦够多了,不能再加这么一条。他们……会明白我的……”可这么说的时候,梅长苏的手却是越撰越紧。他唯一留下的是第一个摘下的牌子。他将平安符摘了下来,又系在了从怀里抽出的之前没写完的空白牌子上。他走到台边,将手指咬出血来,滴在萧景琰用的那支笔上。
“苏哥哥!”
“苏哥哥没事。飞流乖。”
他写上水牛二字,将他挂在原先的位置上。
“你这是咒他死吗?”
“若有神佛,当知我心。又岂会在意这牌子挂于何处。”
蔺晨翻了个白眼,顺手又敲了齐桓一下。
好一会儿后飞流冲着梅长苏道,“回去了!”
“……好,听你的。”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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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自己写文真得靠鸡血,一次干掉最好,不然就是变,变,变!最初设想里的最后一段不是这样的,而是梅长苏派人去取牌子的时候景琰折返,发现了那几个牌子的失踪,一边派人去追,自己则留在原地不肯放弃似的找牌子,数百个牌子这么彻夜翻过去。而小殊见他这般,也彻夜地留了下来。回去后自然大病一场啦~~~这样就可以后头再补一刀,他为他受冻受寒哪里是仅有一次╮(╯▽╰)╭ 之前一直想着这个结局太苦,还特意如上篇一般想了段甜的打算用来回血。但既然这个已经不成立了,甜饼自然也没了。为什么会这样,就只是想想除非景琰真是白痴,不然谁特么连自己之前挂的位置转瞬就忘,看着人扯走了东西还不死心,不死心就算了,还真大海捞针!坚决不能让他如此不科学的犯蠢!
下一面不知何时了。因为在写这篇的时候想到了开头那段,景琰在外没回去过年的时候,静妃一个人,又是如何的。昨晚上脑内翻腾,突觉这场戏里,没任何一个女人比得上静妃,任何单独的词去形容她都不足够……所以想些一篇关于她的故事……